何为“新疆人”?
肖春飞 钱泳文 王晶晶
我们关于“何为‘新疆人’”的讲述,先从新疆三对夫妻的爱情说起。
他们的爱情,在不同的时空发生,心动萌芽,开花结果,但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东归”“西迁”后裔的联姻。
十八世纪下半叶,相隔短短几年,亚欧大陆上出现了两次可歌可泣的万里长征,一次由东向西,一次由西向东,终点都是新疆伊犁——
先是1764年,4000多名锡伯族官兵及家属从沈阳出发,浩浩荡荡,踏上西迁戍守新疆之路。一路向西,千辛万苦,经过1年零3个月的跋涉,终于到达了今天的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完成了青史流芳的锡伯族万里戍边壮举。随后的1771年,迁居伏尔加河流域的蒙古族土尔扈特部为摆脱沙俄压迫,发动武装起义。首领渥巴锡带领3.3万多户近17万部众,踏上东归之路。他们冲破重重围追堵截,战胜严寒和瘟疫,一路向东,以人畜减半的巨大代价,终于到达了伊犁河畔,书写了“东归英雄传”的不朽史诗。
1771年的盛夏,伊犁河谷水草丰茂。清廷派出锡伯营总管伊昌阿、硕通,会见了刚抵达的渥巴锡率领的土尔扈特、和硕特东归队伍的主力和家属。当伊昌阿和渥巴锡紧紧拥抱在一起时,两位将领恐怕都没有想到,两百多年后,他们各自部族的后人,会因缘际会,相识、相爱、相守。
双方后裔的爱情,让“东归”“西迁”的血缘亲缘,双脉归一,若两江汇流、长河浩荡,正是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缩影:血脉相融、骨肉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元一体、不可分割。
爱情
86岁的锡伯族老人哈新兰每月一次的家庭聚餐,充分体现了“融合”一词:大盘子里的清炖肉要用刀削着吃才够味,肥嫩的肉要配一口脆爽的锡伯族“花花菜”解腻,肉吃得差不多时,再把寓意早日团聚的饺子倒在余温尚存的肉汁里。
哈新兰的家汇聚了12个民族的成员,这份多元交融的起点,是半个多世纪前一场跨越民族的婚姻。

86岁的锡伯族老人哈新兰(第二排左二)一家。美卡提供
时间回到1959年,北疆赛尔山下的戈壁滩,两位长辈按习俗骑着白马会面,为双方晚辈敲定一桩婚事:新郎恰格德尔是蒙古族,土尔扈特部后代;新娘哈新兰是西迁的锡伯族后代。两人当时均是中专毕业,哈新兰从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来到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工作,两个年轻人相识于一场舞会。恰格德尔高大魁梧,哈新兰高挑俏丽,两人一见钟情,最终喜结良缘,遥远的“东归”“西迁”故事,在当代有了温暖的交集。
夫妻俩婚后的生活充满了民族交融的温情。大儿子和小儿子随父亲姓,二女儿随母亲姓,这种姓氏上的包容,成为两个民族和谐共处的缩影。恰格德尔的妹妹苏生回忆,当年她到县城上学住在哥哥家,“他们一大家子负担很重,但对我很好,好吃的、新衣服从来都有我的一份。”1990年,恰格德尔因病离世,哈新兰在两个大家族的关照下,独自将3个孩子培养成才。

由于恰格德尔去世时间较早,哈新兰并没能将两人当年的合影保存下来,记者通过AI合成了一张合影。记者 钱泳文摄
哈新兰的大孙女上小学那一年,和布克赛尔县,18岁的蒙古族姑娘娜木卡和21岁的锡伯族青年佟永光相爱了,因为恋情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娜木卡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娜木卡家境优渥,家靠近县城,父母还经营着一家小商店,而佟永光的家在塔城农村。佟永光问娜木卡是否愿意跟他去塔城。经过几天的纠结,娜木卡最终下定决心!她趁父母不备,将装有衣服的包裹从窗户扔给楼下等候的佟永光,次日又以去县城为由骗过父母,与佟永光会合,一同坐上了前往塔城市的班车,来到了佟永光也是哈新兰的家乡——喀拉哈巴克乡。
时隔近一年,娜木卡的父母托人辗转到塔城探问女儿的消息。娜木卡写下一封长信,字字恳切,表明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细数了佟永光对她的好。这封信打动了远方牵挂的父母,后来,佟永光随娜木卡回到娘家。他勤快能干,对岳父母“比亲儿子还亲”,最终赢得了二老从心底里的认可与喜爱。

娜木卡和佟永光一家三口,如今孩子已经读大学,夫妻俩在塔城市生活。本人提供
如今,他们的儿子已经是一名大学生,懂事孝顺,经常给妈妈买礼物。结婚20多年,夫妻俩几乎从未红过脸,娜木卡性格直爽,佟永光包容体贴,两人互补共生。“如果重新选择,我依然会嫁给佟永光。”娜木卡坚定地说。
相较于哈新兰夫妇的相濡以沫、佟永光与娜木卡的坚守相伴,“80后”夫妻春芽与安加·巴音草克德的故事,则更多了几分现代都市的奋斗与浪漫。两人相识于一场朋友聚会,安加和娜木卡一样,也来自和布克赛尔县,是家中五个儿子之一。他最初在乌鲁木齐繁华的中山路售卖电脑,凭借出色的销售能力,仅一两年就升任店长。春芽形容他“天生就是做生意的人”。

“80后”夫妻春芽与安加·巴音草克德。本人提供
婚后,两人开启了共同打拼之路。2015年,春芽从待遇不错的公司辞职,放弃“铁饭碗”全心支持丈夫创业。这当中,春芽曾经历过许多委屈,丈夫总会安慰:“我会解决。”夫妻俩相互支撑,靠着韧劲挺了过来。如今,两人在乌鲁木齐稳稳扎根,生意和生活都步入正轨。
春芽与安加的生活里,处处是民族交融的温暖细节。他们的家是现代装修风格,却点缀着鲜明的蒙古族元素——电视上搭着婆婆带来的黄色哈达,门上贴着安加求来的吉祥贴饰。
三对夫妻的故事,是新疆数千年民族融合史的缩影。这样的交融,从未停歇。
地处亚欧大陆中心的新疆,自古以来就是族群迁徙的“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融汇而成最早的“新疆人”。通天洞遗址内,出土了目前国内最早的距今5200年的大小麦碳化颗粒,还出土了目前新疆最早的距今4400年的碳化黍颗粒,源自中原的黍与来自西方的麦相逢在通天洞,实证了西域与中原之间的连接,早在史前时代就已经开始产生了,而后历经夏商、周秦,两地血脉绵延不断,终至西汉归于一统。
在新疆这片大地上数千年波澜壮阔的交往交流交融史中,闪烁其中的爱情故事,总是那般动人。
古于阗语专家段晴生前曾翻译出土于尼雅遗址的佉卢文残简,还原了1700多年前精绝的一段爱情往事:一个叫萨迦牟云的人,爱上了年轻的寡妇妙可。两人不属一个族群,迫于压力私奔,毅然穿越茫茫大漠,跑到了龟兹,等于从昆仑山北麓跑到天山之南。两人在龟兹定居6年,购置了房产,生育了一双儿女,儿子叫妙意,女儿叫萨尔布。后因鄯善王(精绝在东汉明帝时被鄯善兼并,成为以楼兰为中心的鄯善王国下属精绝州)恩准,一家人又回到了精绝。妙可的家族于是上诉,要求将她“收回”家族之中,鄯善王马伊利就此专门主持了一次庭审,包括17名官员参与,其中还有翻译,可见当时各族济济一堂。和田地区博物馆展出的佉卢文“萨迦牟云的庭审判决书”木牍,记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庭审中,马伊利最终判定萨迦牟云一家胜诉,这对夫妇可以携带儿女一同回归耶婆乡居住,他人不得再以此事起诉他们。相爱的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如今的新疆,多民族家庭比比皆是。在塔城等地,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汇聚七八个民族已是寻常景象。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追寻爱情与婚姻时,将彼此的感情置于首位,心灵相通、志趣相投,远胜过对民族背景的考量。
这是历史的延续,也是时代的进步。
亲戚
2025年春天,新疆姑娘吴天一成功地为外婆刘倩冰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维吾尔族“亲戚”。
吴天一1999年出生在阿勒泰,从厦门大学人类学专业毕业后,又到伦敦大学留学,回国后先在杭州工作。2024年,她辞职回到新疆,成为众多返疆青年的一员。她在网上记录家里长辈的故事,很多人喜欢看,于是她开始“修”家史——她的爷爷吴友荪祖籍福建,在广西出生,奶奶王振鸿是河北人,都是在上世纪50年代初支边来新疆的;外婆刘倩冰和外公周先生则是上世纪60年代来疆,两人自由恋爱,坐着火车从广西一路颠到了乌鲁木齐,后来在阿勒泰安下了家。不论来自何方,他们在新疆胼手胝足,扎下根来,生儿育女……
吴天一的家史在网上反响热烈后,外婆刘倩冰好奇地问她:“你说的那个算法,是不是也能帮我找到我的维吾尔族亲人?”那是1966年,刘倩冰刚到阿勒泰,还不熟悉农活,同村的沙达提大姐处处关照她,一壶热奶茶,暖胃又暖心,两人的友谊由此开始。刘倩冰3岁丧母,从小缺少亲情。直到离开广西来到新疆,遇到善良的维吾尔族家庭之后,“亲戚”这个词才具象化了。多年后,刘倩冰跟吴天一讲起这段往事,仍然哽咽:“那种感觉,就像妈妈一样……”其实刘倩冰只比沙达提小10岁。她告诉外孙女:“沙达提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刚到新疆我啥都没有,我啥都给不了她,但她这种无条件的喜欢,就是亲人一样的。”遗憾的是,1996年,两人先后失去丈夫,两个女人要独自抚养儿女,为生计不得不搬迁外地,从此断了联系。
网络很神奇,吴天一替外婆寻找维吾尔族亲戚的故事,反响强烈,热心的网友还真的在伊宁找到了沙达提。吴天一陪着外婆从乌鲁木齐坐火车到伊宁,77岁的刘倩冰抱着87岁的沙达提,哭着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我们都过得老了,都老了,才能再见面……”
因为修家史,吴天一和父母、外婆三代人,登上了乌鲁木齐地铁站广告牌。有记者问吴天一:“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新疆人?”她回答:“我们三代人在新疆的这段历史与生活的细节定义了何为故乡,一切都在这里发生,所以我是新疆人。”在新疆,有几代人的奋斗,有长辈的墓地,有超越血缘的亲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新疆地域广袤,开车上路,几百公里不见人烟是常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跟人口稠密的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有很大不同,可以称为“热情的陌生人社会”。不少网友纷纷讲述自己在新疆的各种“奇遇”:比如游客王阿阿在布尔津县不小心撞伤了牧民的羊,忐忑不安时,牧民赛力克一家不但没有要她赔偿,反而留她在家里吃饭,还宰了那只受伤的羊、炖了羊肉。王阿阿主动提出赔偿,赛力克大手一挥:“这顿饭我请你了”……难怪有人这样评价新疆人:“辽阔的土地长不出狭隘的爱。”
从历史来看,新疆一方面有足够的土地来养活人,成了艰难时代饥民的庇护所,另一方面新疆自然条件艰苦,需要互相支撑才能营建家园、改善生活,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天然就是一个命运共同体。
互帮互助,是新疆人的集体性格,在经济层面体现为农耕与游牧互通有无、互利共赢,经济互补性强、依存度高。最早开发新疆地区的,就有先秦至秦汉时期生活在天山南北的汉人。公元前101年,汉朝军队开始在轮台、渠犁等地屯田,此后屯田范围不断扩大,一批批戍边官吏、屯田士卒、商人和家属来到新疆,扎下根来。
米泉大米,乌鲁木齐市米东区特产,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米东区水稻生产历史源远流长,最早可追溯至汉唐时期,到清代广为发展。1887年,湘军裁员3000余人,就地屯田。《新疆图志》记载:“北路三个泉境内,光绪十三年,湘人之从征者,散无所归,屯聚开垦,获利无算,故其执业者尽属湘人,省城谷米半仰给焉。”“三个泉”就是指今天米东区长山子镇一带泉水溢出地,“湘人善艺稻,深耕溉种,亩收十钟……以溉稻著称”。
如今,“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的诗句已家喻户晓,其实,跟随左宗棠大军进疆的,除了湖湘子弟,还有大量“赶大营”的天津人。他们肩挑小篓,紧跟西征大军,沿途贩售军需生活用品,一路攀崇山峻岭、过沙漠戈壁,前仆后继,“数万货郎满天山”,经过几代人拼搏,大营客们形成了新疆规模庞大、实力雄厚的天津商帮。1920年冬,时任叶城知事(即县长)的邓缵先到省城迪化(今乌鲁木齐)述职,他把沿途见闻写成了《叶迪纪程》一书,在莎车、巴楚的偏远之地,也能看到“湘人九家”“津湘人五家”。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新疆仍有大营客的后代近60万人,他们与天津老家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世纪60年代初,天津人林明恩度日艰难,听说了新疆有天津老乡,遂举家迁徙至塔城地区额敏县榆柳巷。对门的维吾尔族村委会主任乌斯曼很照顾这位远道而来的汉族兄弟,林明恩的儿子林忠东孩提年代就与乌斯曼的儿子库尔鲁西·乌斯曼玩在一块。1993年,林忠东的妻子汤素云出车祸,躺了3个月。林忠东当时工作忙,没法照料,急得不行,库尔鲁西的妻子阿达列提·马木提过来帮忙,一日三餐,送到床前。如今,两人的孙辈一起上学,也是好友。
从1988年开始,林忠东与库尔鲁西开始合伙做加工牛羊肉生意。林忠东有商业头脑,库尔鲁西掌握祖传的风干肉手艺。两人合作,生意红红火火。令人惊叹的是,合作二十几年来,从来都是林忠东一人算账。年底分钱,两家人从未有过争议。
经济互补,情感共鸣,有难同当,是新疆人的常态。
青河县的阿尼帕・阿力马洪,自上世纪60年代起,与丈夫阿比包陆续收养汉、回、哈萨克、维吾尔等民族的孤儿,组成跨越6个民族的19口大家庭。夫妻俩靠洗衣、养鸡维生,却始终坚持让所有孩子读书。
2007年,乌鲁木齐姑娘王燕娜,得知素不相识的17岁维吾尔族学生毛兰江患尿毒症需换肾,毅然瞒着家人配型并捐出右肾。术后她写下信:“我们流着不同的血,但从此共享一个生命。”
新疆人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70周年主题成就展人流如织,展厅里一段短视频让不少观众驻足:2025年暑假,和田小姑娘帕提曼罕·排日海提第一次来到北京天安门观看升旗仪式,当国旗升起,孩子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泪夺眶而出。
中华民族的身份认同,从来不在于族群、血统,而在于文化、文明,在于对祖国的共同热爱与坚守。
1858年,沙俄军人乔坎·瓦里汗诺夫来到喀什进行情报侦察活动,他敏锐地发现了伊斯兰教在喀什与在国外的不同:“在这里,伊斯兰教要遵循当地风俗习惯,宗教狂热有所收敛。妇女享有自由。这一现象是其他伊斯兰国家不曾有的,是一个强有力的佐证。”乔坎·瓦里汗诺夫的笔下,颇多喀什人深受中华文化影响的记载:“喀什噶尔人的烹调术也受到影响,他们的午饭有菜汤、面条、烤肉、包子以及用醋渍的蔬菜做的饺子”,“他们从各地学到了一些艺术和技艺,借用了不少词汇,把一些建筑、服装、阔绰奢侈的用语和词汇移入当地人的语言中,尤为众多的词汇借用于书面行文中”。他认为,这是新疆所处地理位置决定的,“新疆被不可逾越的群山割断了它同宗教狂热的邻国的联系,相反地,它同中原大地的交往却无障可阻。”
地理不是唯一因素,五个突出特性——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让中华文明充满感染力,也决定了古代西域、今日新疆的“向东看”。
《大唐西域记》记载了塔吉克族的创世神话,他们自称为“汉日天种”,认为自己是汉土公主和太阳神的后代;《大唐西域记》还记载了于阗的一个传说:在无忧王(即印度阿育王)年代,他放逐了一批豪族,由西往东翻越雪山,而东土帝子由东往西,双方都来到今天的和田地界定居、称王,双方发生战争,东土帝子一方胜利。吐蕃文《李域记》也记载了同样的故事。
无论是“东土帝子”的记载,还是“汉日天种”的神话,抑或东国“传丝公主”给西域带来本土桑蚕业的传说,实质上是一种“文化认母”行为,表明了古代西域先民对中原文化的认同与亲近,也反映了当年中原与西域的民族交流融合。
和静县城中心,一座中式风格的殿宇式建筑——满汗王府巍然矗立。这座建成于1919年的王府,曾是土尔扈特部第12任汗王满楚克扎布的官邸。如今,这里已转变为一座以东归文化为主题的纪念馆。王府里,《东归英雄图》的油画震撼着每一位参观者:漫天风雪中,渥巴锡汗手持马鞭,带领着疲惫却坚定的部众,向着东方——祖国的方向前进。

和静县东归博物馆馆长才仁加甫介绍馆内展品。记者 王晶晶摄
明末清初,卫拉特蒙古四部之一的土尔扈特部因各部纷争,被迫西迁至伏尔加河流域游牧。土尔扈特部在伏尔加河流域生活了150年,他们虽远在万里,但对祖国的眷恋却从未中断。1712年,康熙帝派出图理琛使团慰问土尔扈特部,首领阿玉奇动情地说:“(土尔扈特部)衣服帽式,略与中国同;其俄罗斯乃衣服、语言不同之国,难以相比。”这句话,道出了土尔扈特部对祖国的深深眷恋。
土尔扈特部东归之路极其惨烈,付出极大的牺牲,仍然义无反顾。乾隆帝高度重视土尔扈特部的回归,命伊犁将军府妥善安置。渥巴锡亲率的南路,最终驻牧在今天的和静县。
东归仅仅4年后,渥巴锡英年早逝,他给部众留下了“安分度日,勤奋耕田,繁衍牲畜,勿生事端,致盼致祷”的遗训。他的后代也秉承祖训,铭记祖国恩泽,在守护祖国统一与边疆安宁上做出了巨大贡献。
和静县东归博物馆馆长才仁加甫如是评价:“对于土尔扈特人来说,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对国家的认同、对祖国的热爱转化为强烈的国家意识,才有了打破阻隔、穿越风雨、回归祖国的强大动力。‘国家意识’在中华民族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已经凝聚为民族精神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为中华民族爱国主义的一个富有生命力的生长点。”
锡伯族西迁之后,也曾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流浪与回归长路。
1866年,为躲避伊犁地区内乱的锡伯索伦营军民被迫向西退入俄国境内。沙俄政府对这些落难的中国军民收缴了武器,掠夺了全部财产,强行安置在边境地带。沙俄当局妄图乘危难之际诱迫和鼓动锡伯索伦官兵归附俄国。
索伦营领队大臣霍伽布带领官兵朗声回答:“我们世受中国养育之恩,情愿尽忠效死,也不随从你国!”沙俄当局以发放了救济粮为名逼迫还债,进而逼迫他们加入俄籍。索伦官兵坚定回答:“我们决不能因欠你一千两债务而归入你教(即皈依东正教加入俄籍)。”

塔城市喀拉哈巴克乡的橡园,坐落着全国唯一的锡伯族西迁纪念碑和新疆塔城锡伯族博物馆。记者 王晶晶摄
1868年,春草萌生的时候,锡伯索伦营放弃耕耘了一年的土地,整装结队踏上了回家的路程。他们走过荒无人烟的戈壁,穿过湖泊和沼泽,突破沙俄军队的围堵,加上清政府的外交努力,终于在当年年底,这支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队伍迎着太阳出现在塔尔巴哈台境内的大道上。他们欢呼、他们奔跑、泪流满面,激情难抑,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了三年的锡伯索伦营军民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这是锡伯族的又一次长征,是一次手无寸铁在外境被围追堵截而决不臣服的长征,行程数千里,牺牲近千人,却仍然保持队伍不散,兵民不落,最终以胜利回归祖国而宣告结束。

每年夏天,在塔城市喀拉哈巴克乡的橡园都会举行庆祝西迁的活动。图源:公众号“锡伯文化”
至今,塔城锡伯族民众还广为传唱这首歌:
“我们走了遥远艰难的路程,越过山河,走过戈壁滩。丢下亲人和同胞的人们,泪水不干,哭声不断。可爱的家乡,流落他乡时才知道你的尊贵。向往你时,我们仰望初升的太阳。”

塔城市喀拉哈巴克乡的橡园,坐落着全国唯一的锡伯族西迁纪念碑和新疆塔城锡伯族博物馆。记者 王晶晶摄
在面对外敌入侵时,新疆人不论地域、不分民族,总是同仇敌忾、奋起抗争。近代以来,中国饱受列强欺凌,新疆作为西北屏障,更遭虎狼觊觎,新疆地区的汉、维吾尔、回、蒙古、哈萨克、柯尔克孜、塔吉克等族人民,奋起反抗、共赴国难。
阿古柏伪政权对新疆各族人民进行野蛮的血腥统治,遭到奋起抗争。在喀什,1865年阿古柏攻入边卡时,首先起来抵抗入侵者的是喀什周围的柯尔克孜族人民。在和田,1867年和田军民自发组织起来与侵略者战斗,男女老幼一齐上阵,守城一个多月。库车的维吾尔、回等各族人民英勇抗敌,击毙了阿古柏的长子胡达·胡里伯克。10年后,清军将领刘锦棠率军包围了盘踞在达坂城的阿古柏军队。两军对峙关键时刻,城内维吾尔族人民冒着生命危险潜出城外,将重要情报送至清军军营。清军抓住战机一举收复了达坂城、托克逊等城镇。在新疆各族人民的支持下,清军仅仅用了一年半时间就彻底摧毁了阿古柏的侵略政权。
1950年8月1日,为了早日解放西藏,由汉、维吾尔、哈萨克、蒙古、回、锡伯等民族136名官兵组成的第二军独立骑兵师进藏先遣连作为当时西北“最过硬、最能吃苦、最善恶战的部队”,从于田县普鲁村出发,克服高原缺氧、风雪严寒等困难,翻越平均海拔5000多米的昆仑山,艰苦跋涉数千公里,到达了藏北高原,这是第一支到达西藏的解放军部队,犹如“神兵天降”,有力地推动了西藏和平解放。先遣连有63名官兵光荣牺牲,和静县23名蒙古族战士加入先遣连,最后只有14人回到家乡……
巍巍昆仑,铭记着新疆各族儿女的奉献。
李梦桃、魏德友、吴登云、“沙海老兵”、“八千湘女”……他们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新疆,他们是新疆人。如今,166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大地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的盛况,游客、投资者、援疆干部……有的人来了又走了,“三年援疆情,一生新疆人”;有的人走了又回来了,“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这块充满机遇的热土,这块让人魂牵梦绕的第二故乡,一刻不停地扩充着“新疆人”的内涵与外延。
何为“新疆人”?新疆社会科学院特约研究员、新疆文联名誉主席刘宾说,从古代的西域到现在的新疆,几千年的历史流变,各民族不断交融的过程中,共同对抗自然灾害、抵御外辱形成了精神上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共同体,这就是新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