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依稀
◎李辉
父亲去世四年多了!说来惭愧,在这么久的时间里,我很少想起他,确切地讲,竟没有一次梦见过他老人家。
其实,父亲有许多令我傲骄和自豪的——在农村同辈人中,他属于成功人士。父亲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算是半个知识分子。除了生养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干过十年生产队会计、做了二十多年的乡镇信贷员之外,家庭经济和社会声望在周围几个村也是有响动的。当然,他也有令我感到出糗的时候——比如,有个同龄伙伴就常在我面前喊:“大队长、二会计,离了社员吃狗屁。”每遇此境,我就会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只能装聋作哑、不知所云!
父亲有两样本事,至今让我自愧不如——一个是算盘打得“噼啪”响,那是他赖以谋生的手段,这没什么好说的;另一个就是他写得一手好字,无论钢笔字还是毛笔字都相当可以,他也常以此自傲。那些目不识丁的村里人找他给亲朋故旧写信时,他一边摇头晃脑地读着已写好的半文不白的信文,一边自鸣得意欣赏着眼前的书法作品。旁边求他写信的人虽说不识字,这时也会不失时机地奉承两句。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村里的侯老太太、梁老太太每次找父亲写信,都会带上两三个煮熟的鸡蛋。想想,如今我身体素质这么好,应该和小时候吃的那些鸡蛋不无关系。
再就是,遇到村子里的红白喜事,都要请父亲写喜字喜联、吊唁、幛子、挽联什么的。早年间,操办丧事大有学问,主人家必须要请父亲坐柜,挽联怎么写、送幛子的和死者如何称呼,既不能大白话太直接,让人觉得没学问、不够古雅,还要在言辞中精准表明与亡者是翁婿、子侄、姑舅什么关系,其间大有讲究。否则,弄不好就会贻笑大方,被人当作笑料和段子说讲多少年……
每逢春节,左邻右舍、老少爷们都会拿着各色纸张找父亲写春联,从年三十的一大早排队写到中午饭。给别人家写什么内容的春联,我记不得了,父亲给自家堂屋的春联总是“忠厚传家远 诗书济世长”,要么就是“向阳门第春常在 积善人家庆有馀”。苏北农村有一乡俗:春联一般都是喜庆的红色,可但凡家里和家族中遇有故去的老人时,按照亲疏关系和老人故去年头的长短,春联就必须以白、蓝、黄不同的颜色严格对应起来。倘是家里至亲的老人离世不满三年,是绝不能贴红色对联的。父亲字写得好,在家乡是出了名的。有一年,他和母亲到新疆来看我,当时我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好像还满足过他几次书写会标的存在感。
印象里,父亲性格温文尔雅,很少发脾气,这在我小时候的农村男人中非常少见。虽然父亲也会偶有发怒,用鞋底、柳条抽我和弟弟,但与村里同龄孩子相比,父亲算是很开明了。再说,比起常常偷懒耍滑、调皮捣蛋的弟弟,我比他少挨揍一半都不止。因此,父亲在我年少时的形象绝对是个有里有面的人,我和他的关系属于典型的父慈子孝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