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柿小院
中国虽有以树名命地名的传统,但这“丹柿”两字着实比槐树庄、柳树屯“格儿”高多了。而且,在连鲁迅都感叹家中有两棵树、全是枣树的京城,这院中居然有两棵柿子树,也充分预示着老舍先生“双鬓多年作雪,寸心至死如丹”的性格。
◎杨建英
回家乡过年,少不了走访亲朋同学、寻找儿时玩伴、拜会乡贤老师,这都是应有之义。其中,拜访家乡籍(房山)京城老作家高锋霜是多年心愿。向高先生索要定位后,我打车前往。定位显示:老舍故居,这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老舍,不是住在西城小羊圈胡同吗?
与高先生神交经年,时常见老先生发给我茶余饭后闲走家门口王府井大街的图片,这说明老先生家离此不远。若老舍也住此地?我是说什么也不能把老舍与王府井联系起来的。结果,到地儿一看——果然,老舍故居与高先生所住楼房相隔一条马路,直线距离不足百米。
拜访老舍故居是我多年愿望,也是本次回乡的重点计划之一。原想拜访完高先生就去参观故居的,不想,他们几乎居住在一起,寸劲儿!
作为北京籍文学写作者,不受老舍影响是不可能的。我不敢说阅读了老舍的所有作品,但其重要著作读过不止一遍。读他的作品使我明白了,写东西不能装腔作势,要说人话。而老舍也确实说过:把大白话烧出味儿来!
在与高老先生亲切会面、热烈交谈、温馨聚餐之后,老先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愿,提出到老舍故居看看。经临时预约、门口安检之后,最终进得院中。好一座精致的院落!
一进深的标准四合院,正房三间,坐北朝南,房前两棵高大的柿子树。时令虽处隆冬,树木枯枝干条,但那红柿满枝的喜人景象是不难脑补的。东西厢房,“倒座”南屋。除南屋外,正房辟为起居展室,厢房用作遗物、书稿展室。院中立有老舍先生青铜头像,基座刻写:老舍1899~1966。因院中两棵柿子树,小院得此别称雅号:丹柿小院。中国虽有以树名命地名的传统,但这“丹柿”两字着实比槐树庄、柳树屯“格儿”高多了。而且,在连鲁迅都感叹家中有两棵树、全是枣树的京城,这院中居然有两棵柿子树,也充分预示着老舍先生“双鬓多年作雪,寸心至死如丹”的性格。环视周庭,虽简洁朗阔,但在如今寸土寸金的京城,这样的院落怕是没一两个“小目标”拿不下来。关键是,这座宅院所蕴藏的精神内涵,确是无价之宝!
关于作家故居,文坛“六大家”中,我就走访过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等。它们或高屋大院、或庭院深深、或花园洋房,似乎只有在这样疏朗的空间里,才能履地观天,思考社会人生、写出传世经典。而如今的作家,就没那么幸运了,只好瑟缩在单元楼中,构思宏大叙事、创作不朽作品(当然,绝不能就此得出“大屋出大作”的谬论来) 。
呵呵,扯远了,还说丹柿小院吧!这座吉宅曾经充满欢笑,也溢满泪水。关于老舍之死,研究史料,不敢说浩如烟海,也卷帙颇多。而对我来说,更相信文学家的描述,比如作家汪曾祺写的小说《八月骄阳》。
我认为:有的时候,小说(或别的艺术)也是真实的。原因就在于,历史家目光只及于外部行为所构成的外部事件,而失去对人的心路历程的探究;相反,艺术家却不肯只看见和注意结果,他们还忍不住去挖掘背后隐秘的内心原因与逻辑。
人是复杂的、能动的个体生命,跟内心丰富性相比,人的行为是过于简单的一个层面。做什么,是一瞬间的事,在做之前,却可能辗转反侧,不知要度过多少不眠之夜。
在《八月骄阳》小说中,作者写道——
“……这工夫,园门口进来一个人。六十七八岁,戴着眼镜,一身干干净净的藏青制服,礼服呢千层底布鞋,拄着一根角把棕竹手杖,一看是个有身份的人……这人眼神有点直勾勾的,脸上气色也不大好。不过这年头,两眼发直的人多的是。这人走到靠近后湖的一张长椅旁边,坐下来,望着湖水。”
第二天天一亮,人们发现了太平湖中的老舍,并从死者的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工作证,上面写着——
姓名:舒舍予
……
在丹柿小院北房正屋老舍起居室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旧台历,发黄起皱应该是真品原件,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966年8月23日,星期二。